在很小的时候,她刚刚有记忆那阵子,父亲领着她到了一个奇怪的庄园。
走过栽着高大的云杉的道路,穿过肃穆的半圆门坊,站在稀疏的杂草之间,她愣愣地抬起头来,看着那些比她个子还要高大的灰色石碑,一股恐惧的感觉袭来。于是想回去的她开始央求了起来,这个时候,身边的男人猛然拽紧了她的手:
“安静!”
她疼得眼泪都挤了出来,可是男人那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,让她害怕地闭上嘴巴。男人伸出了手,指着那些充满了压抑气息的石碑,开口说道:
“流萤,抬起头来看看。”
她看到眼前的石碑上,刻满了密致的纹路,在岁月的侵蚀下,那些纹路显得悲壮而沧桑——她后来才知道,那种东西叫做“汉字”。
“今天是个很特别的日子,我才会带你来这里看看,虽然你身上的血统已经没那么纯粹了。”男子自顾自地说着,低声叹道,“战争,已经过去六十年了……”
她久久地愣在了那里。
低沉的叹息传递在盛夏的空气里,淡淡的哀愁犹如在蔚蓝天际上飘过的乌云,她视野中的景象渐渐变得模糊,一切都变得很轻很轻,然后沉甸甸的分量从时光中蕴育而出。只听低音单簧管的轻叹,伴着次中音号的低鸣钻入了耳膜。稍稍转醒,她发觉纯净的灯光聚焦在了眼眸当中。却依然有点心不在焉,她深吸了一口气,一手拨着琴弦的末端,一手拉出了隽蔚而压抑的小提琴声。
长笛声时而清冷时而凄凉,低音单簧管保持着低鸣沉思,次中音号时不间断地渲染出悲怆的色彩,简洁的打击乐轻轻地打下颤入灵魂的叩击……小提琴犹如行走在残垣断壁中的旅人,注视着这个城市的累累伤痕,追忆着忧伤的故事,悼念着逝去的人们,演奏并铭刻出了那一段段深邃的旋律。只听那若有若无的钢琴声渐渐明亮了起来,依然若即若离地扣着与小提琴的距离,宛如小提琴的影子一般,共同叙述着快要掩没在历史中的这份悲伤。
才发觉钢琴的音色已经有点喧宾夺主,有那么一瞬间,她惊异地望向了钢琴摆放的方向,可惜她的角度,看不到所想之人演奏时的仪态。渐渐地,她仿佛领悟到了什么,嘴角露出了几丝微笑来,心思沉浸在了两人共同演奏出来的凄美旋律里面。
她闭上了眼睛,演奏中的小提琴的声音,相比刚才更多了几分悲伤,而钢琴声却以一种看似平淡的铺叙的方式紧紧相随,调子波澜不惊,潜藏的揪心意味却直扣人心。正如那无数在叙述中的故事一样,即使悲痛一生难以释怀,更多时候,却要装作平淡如常来对抗心底的悲痛……小提琴与钢琴各自的旋律,两者互为光与影的两面,却是相互衬托着,展示着那段逝去的光阴中,将这首曲子谱写出的悲伤的意境,表现到了极致。
最后,小提琴的啜泣消散于黎明,钢琴最后的低语在风中飘逝……良久,大厅里的灯光亮了起来,她有些发呆地看着台下,只见底下的听众们纷纷站了起来,不知道由谁开始带头,热烈的掌声在巨型的大厅里面响彻……
……
浅见里杉把侧脸贴在了桌面上,近距离地聆听着耳边列车行驶时的嗡鸣声。
只见窗外的蔚蓝天际,清新如故,树木映在车窗上的影子飞速地倒退,意味着她现在正在离千叶的距离越来越远。飞速变幻的景色让她的眼眸有些发疼,于是她抬起头揉了揉眼睛。
“里杉,你还没有和乐队的成员们打过招呼吧?”
坐在浅见里杉对面的,西装打扮,带了一副粗大的黑框眼镜的,正是卉之苑中学的董事长,真咲千纪小姐,这一次她是为了将浅见里杉送回茨城才专门出来的。
“没有。”浅见里杉摇了摇头道。毕竟和真咲美纪的接触并不多,她的表现难免有些拘谨。
真咲千纪若有所思,轻轻笑道:“你不告而别,小家伙们会伤心的吧?”
“嗯。”浅见里杉小声回应。
“听绫叶她说,是因为某件‘不得不去考虑,可是没法说出口的事情’……”真咲千纪轻轻敲了敲桌子,“阿拉,还真是有些伤脑筋呢。”
浅见里杉愣了愣,连忙说道:“因为我的任性,这件事只能麻烦真咲阿姨,非常抱歉!”
“可别这么说。”真咲千纪微微一笑,“我和美幸子的关系可是非常好的哦……再说了,这也算不上什么麻烦,我只是有些好奇里杉执着要离开的原因,希望不会是某些不好的原因吧?”
浅见里杉一时有点犹豫,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说道:“不是的。”
“一开始,我确实有些顾虑。”真咲千纪看着她说道,“不过,听了你们刚刚的演奏之后,这种顾虑就完全消失了……好久没有机会听到这么出色的演出了。还有另外一位,好像是安逸寺家的孩子吧,你们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?配合真的非常默契,如果你留下来的话……我肯定会提议董事会出资大力支持乐团的复兴的!”
说着,真咲千纪顿了顿:“有些可惜呢,不过既然你的情况好转了很多,我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。祝你尽快适应新的环境,在那边,也能够交上要好的朋友吧!”
“嗯。”
……
在所有参赛队伍都演奏完毕,在坐席上等待评委宣布获奖团队的时候,等得有些无聊的椎名诗乃忽然大声说道:“嘿嘿,演奏超额度完成,我们肯定能拿到金奖没错啦!”
“小声点啦!”樱庭明音连忙提醒到。
“喂,部长大人,你好歹也高兴一下啊。”椎名诗乃笑嘻嘻地说道。
“还不知最后的结果,别高兴得太早了啊!”樱庭明音忽然想起了什么,“说起来,里杉那时还真的吓了我一跳。”
“忽然就脱离预定的谱子即兴发挥,我也差点以为她出了什么状况……不过,演奏的效果可是比原来更完美了,就像是……早有预谋那样子?说不定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惊喜吧?”椎名诗乃猜测道。
樱庭明音微微埋怨道:“你不知道我可是担心死了……直到表演完之后,去找刚刚的演奏录音听了一遍,才放心下来……说起来,她真是太乱来了,还好流萤没有被她打乱节奏……这种事情,怎么就不早点和我们讲一声啊?”
“说明她很信任我们,也很相信流萤酱啊……”椎名诗乃望了望坐在身边另一侧的安逸寺流萤,轻轻地笑了起来,“虽然平时的关系看起来很不好的样子,这种时候,却非同寻常的默契呢……果然天才的思维不是我等凡人能够理解的!”
安逸寺流萤闻言,有点气恼地,面颊微红别过了头。
“咱们部内同时出现了两个天才,我这个当部长的压力很大欸。”樱庭明音说道,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,疑惑道,“里杉酱有点久没有回来了呢?”
椎名诗乃也才终于发现了什么似的:“咦?说起来,彩织也是呢。”
安逸寺流萤一时怔住,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起了早上时那两人相依在一起的景象,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,无所凭依……她的脸色一时变得苍白,低声说了一句:
“我也出去一下。”
说着,便有些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座位。
舞台上进行评比和颁奖的声音,一时都有些飘忽起来,隔了好一阵子,椎名诗乃才困惑地问道:“明音……她们几个之间,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?”
“不知道。”樱庭明音的眼神里闪过了一抹担忧,摇了摇头道,“我也无法理解呢……”
……
不知从何时开始,外面已经下起了阴沉的大雨来。雨水不断地冲刷在外侧的玻璃上,走廊顶端的照明灯犹如暗夜中的昏烛,欲明欲灭。衬映着这种异样的环境,走在除她之外空无一人的走廊上,安逸寺流萤的脸上一时几无血色。
“里杉……”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,随即突如其来地,某些纷杂而奇怪的记忆,那些不曾发生过的景象化为了碎片,闯进了她的脑海里面,持续冲击着她不知所措的心神。接着,霎时间她仿佛被扭开了某个开关似的,那潜藏在心底的欲望,再也无法去压抑住。
手心处的灼热感越来越为,她死死地攥紧拳头,艰难地向前迈着步子。
怀着某种预感,她缓缓地走下了楼梯。
她看到草野彩织静静地伫立落地玻璃面前,仿佛是在遥望远方的某人似的,大雨在玻璃的背后形成一道宽大的雨帘。而那宛如身在雨中的倩影转了过来,静静地望着她,轻声说道:
“里杉已经离开我们了。”
……
“下雨了呢。”真咲千纪说道。
浅见里杉的手心无意识地抚上了冰凉的玻璃,仿佛在感应着什么,低声说道:
“我很喜欢下雨。”
“我也很喜欢下雨。”
浅见里杉惊讶地望着真咲千纪,却听她继续说道:
“在故事里面,最重要的剧情,往往都是发生在雨中的……所以,在我小时候啊,每次下雨的时候,都会莫名其妙地去期待些什么,‘要是有什么惊喜发生就好了呢’。尽管愿望每次都不会实现,可我还是慢慢就变得喜欢下雨了呢……你说,听起来是不是很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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